专题丨甘于恩：如何保护、传承语言资源
本文系甘于恩教授将于华侨大学文学院开设的主题为《如何保护、传承语言资源》之讲座的讲稿。
如何保护、传承语言资源
甘于恩
语言是一种文化资源，这已成为越来越多人的共识。但如何保护、如何传承，目前中国还处于摸索阶段。我认为，保护、传承语言资源必须从了解、掌握语情出发，同时关注和研究民众的语言生活，贴近社会需求和百姓需要，使语言资源的保护有的放矢。所以说，这项工作要真正做好，必须谱写好以下“四部曲”。
一、如何了解语情——以南粤地区为例
广东地区语言资源非常丰富，是我们观察语言接触的极佳窗口，同时广东语情复杂，大众对于共同语和方言之间的关系比较敏感，了解真实语情，有助于制订切合实际的语言政策，有利于做好社会语言文字工作。
（一）全面掌握广东语言和方言的基本数据，是开展科学的基础研究的前提
（二）在语言基本数据的基础上，切实研究本地语情特点
就广东而言，本地居民对于母语的情感较为强烈，同时又毗邻港澳两个特别行政区（主要使用粤语），有众多海外侨胞，粤、闽、客方言在国际上有较强的影响力（粤语尤甚），因此，要在掌握语言基本数据的基础上，切实研究本地语情特点。广东基本语情特点是：
（1）大方言影响面广，扩张力强，国际影响大
（2）少数民族语言处于程度不等的濒危状态
（3）小方言多数无人问津，需要开展调研
（4）语言生活研究处于薄弱状态，影响语言政策的制订
二、语言资源保护的基本策略
语言资源保护与传承同样面临如何更有策略地调配财政资源、学术资源和人力资源。我认为要注意以下几点：
（1）有关主管部门要就语言资源保护提出具有战略性的近、中、远期规划
有关主管部门要在咨询、依靠语言学者的基础上，提出具有战略性的近、中、远期规划。目前的基本情况是，教育部门基本上按照中国语言资源中心的布置开展工作，缺乏主动性和长远规划，广东省语言资源复杂多样，光靠上级的引导和支持还远远不够。语委应负起引领全省语言资源保护的重任，督促下级的教育部门在语保工作起带头、促进作用。从现实情况看，语保项目是各显神通，通过教育部门协助来完成的，几乎很少。
近期规划、中期规划和远期规划对于广东语言资源的保护非常必要，可以让有关方面和专业人士知晓哪些工作为当务之急，哪些事务为今后需要谋划，分清轻重缓急。必要时可以召开全省的语言资源研讨会或座谈会，制订这方面的规划，改变目前随意而为的局面。
（2）要改变目前自上而下的基本态势，形成自上而下和自下而上的对流态势，调动全社会的力量来保护和抢救语言资源
改变目前以政府主导为主的格局，引导社会力量介入语言资源保护，毕竟政府+学者模式所能做的，比起语言的汪洋大海，还是很小的一部分。要提倡3个“并行”：自上而下与自下而上并行，学术保护与社会保护并行，语言研究与语言应用并行。
（3）要善于利用新媒体，拓展语言资源保护的广度和深度
媒体的影响力巨大。学者传统善于治学，但如何面对、如何利用媒体，则需要“补课”。
（4）从使用人群入手，根本上改善语言资源“断流”的现象
语言资源保护，最重要的还是语言的使用，语言使用的人越多，说明这种语言的活力越强，反之亦然。如果一种语言无人使用，那就算记录、保存得再完善，也无济于事；如果一种语言使用的人越来越多，那说明语言之河无“断流”之虞，即使一时的调查研究有缺陷，也可以慢慢弥补，通过努力来完善。所以，不要轻易地指责某些业余的语保人士工作不到位（即使是目前的语保工程，也尚有改善和提升的空间），而是要告诉他们如何做是比较科学的方法，尽力地扩大语言资源保护的队伍。
使用人群可以从几个角度来区分，可以从职业、身份来区分，也可以从年龄、性别来区分。窗口行业的从业人员是方言使用的主力军，媒体从业人员则具有较大的影响力，而学生则是方言使用的生力军及后备力量。从这几个人群入手，才是解决语言资源“断流”的根本之道。这就涉及一些政策性的事项。
三、语言资源传承的初步尝试
暨南大学研究南方方言有30多年历史，汉语方言研究中心成立也已经20多年，在语言资源保护与传承方面，一直坚持研究与应用并重的原则，具体做法是：
（1）重视语言的基础性调查，重视活的口语语料的收集
《珠江三角洲方言调查报告》、《粤西十县市粤方言调查报告》、《粤西十县市粤方言调查报告》、《广东粤方言概要》，构建“粤、闽、客地理信息系统”（方言点数据近200个），每日推送的“语言资源快讯”以南方方言为主体，推文强调立体化（文字+图片+音频+视频），是我国目前唯一的一个定期推送方言音视频的平台，栏目众多，与基础方言数据交相辉映。
（2）重视科学语言观的宣传、普及工作
暨南大学汉语方言研究中心/语言资源保护暨协同研创中心重视语言知识的宣传和普及。为各地语保项目（包括民间的语言保育机构，如中山尚古传统文化保育中心）提供理论和技术指导，与弘鼎集团、越秀区书协等企业和单位结成战略合作伙伴，推动语言资源保护的社会化，初步在语言资源保护的社会化方面走出了一条新路。未来，将与各工作站更好地合作，促进资源共享，开发语言资源平台，并进行理论与实践的总结。
“语言资源快讯”推崇科学的语言观，抵制庸俗的、是似而非的歪理邪说，正确处理推普与保护方言的关系，得到了社会的高度评价。
由志愿者设计的“语言资源快讯”版式
（3）积极开展线下的语言教学和实践活动
与广州图书馆合办“公益粤语”培训班，开设“知粤讲堂”公益讲座，还开办了“公益客家话”培训班（首期）；与广东广播电视集团合办“谁语争锋”节目（南方卫视）；与番禺社区合作“粤讲粤好”（粤语进社区）活动；推动语言志愿者进行母语歌谣的采风。
（4）推动乡土教材建设，把地域文化的传承与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传承有机结合起来
甘于恩、陈李茂（2017）指出：“编写乡土教材，提供大区方言的选修课，打造宽松、人性化的校园语言环境，在高中阶段鼓励学生进行与本地语言文字相关的研究活动”，这是解决“方言断流”的重要举措。建设乡土文化教材，要注意理顺几种关系：（1）主流课程与辅助课程的关系；（2）教材内容与其他课程内容的关系；（3）启蒙与益智的关系；（4）地方语言与普通话的关系。
四、语言资源保护要走社会化的道路
（1）语言资源保护要走可持续发展之路：
语言资源保护要可持续发展，必须去功利化、去圈子化、去学究化、去短期化。还要注意防止语言资源保护趋向庸俗化，变成全民狂欢，湖南电视台的“十三亿分贝”、“多彩中国话”，广东南方卫视的“谁语争锋”，在全国都有很大的影响，但娱乐不是语言资源保护的终极目标，语言资源保护的终极目标是唤醒全民对于母语的珍惜意识，让方方面面都有所行动，切实采取措施，使用并且传承我们的母语，使母语真正成为“有源之水”。假如娱乐之后，狂欢之后，局面依然如故，大家对于母语的态度依然冷漠，那这种语言资源保护并不是我们想要的。
（2）语言资源保护要走社会化的道路：
要动员个人、学校、文化部门、研究机构、传媒一起协力，要研究境外或国外保护语言资源的经验，为社会化的语保提供借鉴。
（3）重视语言资源的开发与利用：
语言资源的开发包括三大块——语言数据的平台化、与科技和社会结合（语言病理的治疗）、语言产品的开发（娱乐产品、输入法、语音辞典、点读机、教材系列），等等。
语言资源开发的具体范围包括（但不限于）语言文字标准普及（如辞书、教材等），语言教学与培训、语言测试（如教材、多媒体、影视产品等），语言文字信息处理（如人工智能、输入法、搜索引擎、计算机方言字库提供、语言文字信息处理软件产业等），语言行业与职业（如外语教育、语言翻译、语言工程师、语言治疗师、语言经理人等）等。所谓语言（方言）资源开发，很大程度上涉及语言服务。例如智能手机的方言输入法、幼儿的方言教育（教材、读物）、外来人口的方言教学、方言文化传承中语言要素解读、法律语言服务的提供（普-方翻译、外-方翻译）、方言能力的等级认定，等等。
目前语言资源产品的开发，局限还较大，原因很多，但显著的有两个：一个是语言政策的限制，另一个是方言人才奇缺。
保护传承中华丰富的语言资源，与传播地域文化，延续母语的香火，是紧密相关的事情，也是我们这一代人责无旁贷的要务。文化的消磨是悄然无声的，一旦人们醒悟过来，时已晚矣。全社会对此应高度重视，要注意发挥大学生在传承优秀传统文化中的积极作用，使传承乡土文化与传承优秀传统文化有机地结合起来。
（甘于恩，任职于暨南大学汉语方言研究中心
/语言资源保护暨协同研创中心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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